吉隆坡的暮色在玻璃穹顶上流淌,双子塔的倒影被切割成无数菱形光斑,落在清真寺的大理石地板上。马远哲跪坐在人群边缘,膝下的拜毯还残留着白昼的余温。他望着眼前用香蕉叶包裹的椰浆饭,忽然觉得这场景荒诞又神圣——现代化到极致的城市腹地,竟藏着一座透明的清真寺,像一枚被摩天楼捧在手心的水晶新月。
宣礼声响起前的十分钟,人群如潮水般涌入。穿西装的白领卷起袖口,戴头巾的主妇牵着穿校服的孩子,印度裔老人提着装有咖喱角的藤篮。马远哲注意到右前方的一家人:父亲用平板电脑处理邮件,母亲往孩子嘴里塞了颗蜜枣,少年戴着耳机摇头晃脑,却仍记得把矿泉水瓶摆成整齐的队列。
"要椰枣吗?"左侧传来温厚的马来语。转头看见穿淡蓝长袍的老者捧着竹篮,皱纹里盛满笑意。马远哲学邻座妇人的样子,右手抚胸微微颔首,拈起两颗金黄的椰枣。枣皮在指腹留下糖霜般的触感,让他想起昆明街头的冰糖葫芦。
穹顶突然暗了下来。玻璃外的双子塔亮起蓝色光带,像两柄直插夜空的琉璃剑。人群自发挪动,为迟来者腾出空间。马远哲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大理石柱,发现柱面蚀刻着爪夷文与汉字的对照经文,月光从玻璃穹顶渗入,将"慈悯"二字映在他膝头。
宣礼声破空而至的刹那,两千只塑料杯同时倾倒。马远哲含住第一口温水,听见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在穹顶下共振。前排的白领男子扯松领带,喉结剧烈滚动;戴粉红头巾的小女孩被呛得咳嗽,母亲轻拍她的背脊。
免费开斋餐开始分发。不锈钢餐盘传递的轨迹编织成无形的网,椰浆饭的蕉叶与印度煎饼的油纸相互摩擦。马远哲接过盘子时,发现底层垫着印有商场logo的传单——某奢侈品牌的新款手袋广告,被咖喱汁浸透的模特依然保持着矜持的微笑。
"尝尝这个。"斜后方伸来一只涂着玫红甲油的手,递上半块用报纸包裹的曼煎糕。马远哲抬头,看见穿银行制服的华裔女子眨眨眼:"我外婆做的,比商场里卖的地道。"糕体还带着体温,花生碎从焦脆的边缘簌簌掉落。
当最后一道甜点玫瑰奶昔传递完毕,穹顶忽然落下一阵急雨。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阿拉伯书法般的纹路,将双子塔的轮廓晕染成水墨画。马远哲听见此起彼伏的快门声,年轻人们举着手机拍摄雨中的光塔奇观,老人们却闭目聆听雨打玻璃的韵律——像极了滇南雨季时,清真寺铁皮屋顶的叮咚声。
起身离去时,他发现拜毯上粘着半片金箔。那是某位母亲头巾的装饰,在拥挤中遗落的星芒。马远哲将它夹进人类学笔记的扉页,纸页间还夹着阿米拉给的雕梅核。玻璃门外,商场的霓虹灯牌已然亮起,Gucci的金色字母与清真寺的新月徽标在雨幕中相映生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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